小时候最期盼的就是“守岁”,有的地方也叫作“熬年”,都是除夕夜里一家人围坐一起,度过旧年、迎接新年的过程。在日作夜息的北方小城,在电子设备缺少的童年,守岁是一种突破平常作息规律的例外。
熬年确实是“熬”出来的。从腊八到除夕,从做豆腐到炸丸子,熬的不是年,是小小孩童躁动的心。小孩最喜欢吃各种好吃的。20世纪90年代,水饺已不是过年才能吃到的珍馐,但在我的家乡,肉丸子确实是只有过年才会做。五花肉剁成的肉馅,馒头在院子里风干后搓成粉末,和葱姜搅在一起,再捏成一个个硬币大小的肉团。我一直诧异于传统乡俗的智慧,将面粉直接加在肉泥中捏不成形,只有经过发酵蒸熟且转换风干后的馒头末才能把丸子捏得紧实有致,这是何等的物物转换。后来我去过很多地方,或是以面糊裹住定型,或是松散无形,再也没见过如此紧致且富有肉味的丸子。
守岁是一个神圣的过程。在熬浆糊、贴对联之后,夜幕降临,才正式开始。守岁的夜里,火是重要的主角。煤炉在家乡那边被称作“火炉子”,是这片沂蒙丘陵里最大众的取暖方式。火红的煤块和滚白的烟雾之间用铁制的烟囱链接,只把温度保留在土与土相接的房子里。在火最旺的时候,烟管也会被烧成发亮的红色。大人会呵斥往上面倒水降温的孩子,因为那样做,烟管不几天便生了锈,用不成了。
临近午夜时,便到了孩童最喜欢的放鞭炮时间。二踢脚、震天雷、盒子炮……大人们是决不叫我放的,我只能拿一炷香远远地点燃悬挂在树上的鞭炮药捻儿,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。父亲的绝活叫“拉鞭”,一盘土炮儿不悬不挂,点燃后用手拎着一端在大街行走,另一端则在地面一个个爆裂开,好不痛快潇洒。母亲则是另一仪式燃香的主角。彼时,各门各户左右各有一“香排”——所谓香排,也叫“挂炉”,就是挂在门框用来插香的陶制品,其形状除鱼外还有荷包、箅笼等。中庭院内设一方桌,北向陈列酒盅红筷数副,并有鲤鱼、方肉等四荤,时令水果、糖果若干。大家燃完鞭炮过后,便在这方桌前行礼叩拜,表达对祖宗先辈的孝敬和怀念,也寄托着行走在土地上的那辈人对春天的美好祈愿。
一岁有一岁的感悟,一人有一人的心成。长大的我离家求学,过年回家虽忙于手机里的电子社交,但始终不会缺席鞭炮、叩拜的重大仪式。记忆里母亲在地上拨弄纸堆,火光和灯笼耀在她的脸庞和红色头巾上,此时的母亲,是那样的庄严。父亲总说自己是在“地里刨食的人”,守岁守的是一个传统、一份对来年春种秋收的美好期望。
那时我是千里求学的学子,冬月从钟山脚下归家。再次拥坐在炭火一侧,父亲喝着小酒,母亲手里包着饺子,亲戚孩子们做游戏、摆弄玩具,更能深深体会汪曾祺老师笔下“灯火闲坐,家人可亲”的意味。守岁又何尝守的不是一份团圆、一份思念,一份共度时光的爱与亲。
时光穿梭,十余年忽如一瞬。我参加工作,在离家百公里的小城安家。春节申遗成功,举国上下一片欢腾。回老家过年时,还是倚靠在火炉子旁,只是屋子翻了新、炉子换了一个又一个,对话也变得简单。古人年复一年的守岁天明、纪念春节,为什么在这年轮旋转中,重复的重视,固执的坚守?
我想,在期盼和团圆之外,在自然和交互之外,有着更关乎本我的回答。“黄金易得,韶光难留”。在静坐守岁的时刻,分秒流逝的时间似乎在提醒人们驻足回首,记得这一个年轮里走过的路、遇到的人、追求过的正义和自由。守岁守的是“辞旧迎新”,是与旧的自己告别,是与新的自己拥抱。
愿新年,胜旧年。愿你我都守得这春的期盼、爱的团圆!守得住自己凝心的思考,面对更好的生活。
(赵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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